評「試點:解讀中共宗教工作的政策風格」一文,兼敬答邢福增

早前我在網上發表「我只向上帝,聖經及理性屈服」一文評邢福增,是因我寫了「中國教會處境境的瞭解」兩篇,中大同學在組群傳來一段邢福增之言,是《試點》一文的結論,我在組群寫回應評論邢院長這段話及他過去的試點論,那時未讀其《試點》一文,只是按他過去的論點指出其論不合事實。本人個人沒有臉書,用我名字的臉書是其他支持者做出來的,後來由一位較接近我的人接管了,選一些我的文章放上去,當時仍未選我這文放上去。但其實在組群發已是公開的了,邢院長竟為此説我不公開,真是小題大做。我那回應文是順帶批判過去邢院長的試點論。想不到邢院長剛是寫了一文論試點,且以這段話為結論。這是傳給我的人沒有提的。

之後在輞上讀邢福增的「試點:解讀中共宗教政策風格」一文,今回應如下:

 

  1. 此文是邢讀韓博天(Sebastian Heilmann)的《紅天鵝:中國非常規決過程》一書,韓博天當然是西方評中國的專家,自有其立埸和觀點,但他的書是否基於事實?他對中國的分析是否對?仍可爭論,邢院長不經過嚴謹論証,就照單全收,用之作為分析框架,不知他是否經過批判反省呢?是否獨斷地全盤接受韓的觀點呢?可惜全文沒有交待他的方法論依據。故一開始已不能理性地建立其論了。

我作為獨立思想的學者,認為韓的觀點有對有不對。若要應用其論,必須先解釋清楚根據在那裏。

 

  1. 韓開宗明義已説中國政策是unorthodox policy,什麼才是orthodox ?當然是西方的才是,其思想是西方中心主義,而當他以「游擊式的政策制定」來講中國的政策風格,指持續變化,隨時變更及修訂,明顯不明白中國文化的思維方式。又假設共產黨革命靠游擊戰,又因此有游擊政策,是令人失笑的玄想。今日新一代領導又那有革命及游擊解的經驗?

韓氏的論述很少從事實例証中歸納,卻常獨斷提出幾點無論証的結論。這寫法是智庫寫給政府看的政治文章,缺少基於事實的學術分析。邢院長完全跟從這種獨斷思路。

中國政府做事是有長遠的文化背景,我研究中國政府今日做事特質的根源,來自明末清初的實踐哲學,如劉宗周有關「慎獨」的道德實踐,及王船山由實踐性去瞭解歷史變化中的天理。這些思想影響了毛澤東的《實踐論》與《矛盾論》,共產黨以此靈活的實踐思想革命成功,但離開實踐論即產生了大躍進與文革的亂局。鄧小平改革回到實踐精神,改革期的黑白貓論與摸石頭過河論,均是實踐思想。

胡錦濤到習近平,則走向易學式的實踐論,在變化中不斷平衡。這我會另寫論文論証。

中國政府的決策是依易學實踐哲學思維,而在兩極端中求平衡。故有時鬆有時緊,但不會走得太極端,且會不斷改進。早時管制是緊一些,最近又移向開放,如官方批判民粹主義,及通知不可搞掛領導人像片等,又釋放劉霞,讓人欣喜。

我相信韓及邢對這種中國哲學及決策學特質並不瞭解,以為中國是鐵板一塊,由上而下的僵化威權系統。事實上,中國今日文化是用易學思維,高度靈活,重變中的不變,今日中國訓練人才時都包括對易學的基本認識。

西方人不懂中國哲學的特別思維,十分正常,但也由此作了很多不合事實的判斷和預測。中國學者若以此為框架,也自然作出錯誤的論斷。

 

  1. 有關中國改革時的試點運作,如南開大學周望所言:「目的…是為了釐請事實的全面性,並在此基礎上尋求可能改進辨法。」(政策試點的衍生效應與優化政策,《行政科學論壇》,4期,2015),而且要在政策過程中梳理,此中有當然有很多局限,故不同學者提出建議,諸如完善方案,自主創新,找正確取向,立監視機制等。理論很多,任何研究試點的學者都應先回應下,否則就成粗疏之說。

周望寫有《中國政策試點研究》一書,資料與分析都很詳細,研究試點的學者不可能不知,邢院長隻字不提,是否迴避不同觀點,或因歧視中國的學者呢?

 

  1. 中國改革多年,一向試點研究的建立,都很少見與宗教有關,梅賜琪,汪笑男等四位學者,研究1992至2003人民日報對試點的報導,從其自編的數據庫,試點的政策領域包括:經濟發展,政府改革,農村政策,社會福利,政治發展,環境保護,科教文化,社會管理及市場監管等。就是沒有宗教(「政策試點的特徵:基於人民日報1992-2003年試點報導的研究」,《公共行政評論》,3期,2015)。

 

  1. 看來宗教試點論是邢院長自創的論述,他提到1958年溫州平陽建的無宗教區是文革消滅教會的試點,十分牽強。

那年代有很多宗教批鬥,自50年批鬥外國教牧是帝國主義分子,52年倪柝聲被捕,55年王明道被捕等,58年溫州事件是其中一次。但看不出這是文革的試點,文革反而是解散與政府合作的三自教會。

邢又提出1987,1988的廣州與廣東省的宗教事務或宗教場所管理規定,到2004年的宗教事務條例,這都是法律及法規的在地方落地,不是一些政策可行性的嚐試,是否等同如特區試點呢?仍難確定。2016年河北,江蘇,廣東,寧夏等報告,則是各區教會自行創新管理的報告,不必然推出是政府安排的試點。

終使說這些真是試點,都是建立法律法規和管理,是建立性的。與析江拆堂拆十的破壞性完全不同。

如何能由建立性的試點,邏輯地推出不相干的破壞性行動也是試點,邢院長只能費盡心血去推測。

邢院長想用中央與地方政策互動的原則,去講拆十,但這有什麽証據和文件基礎?由於無証據,就只能跳去抽象理論,靠韓博天的分析框架了。按這框架也無法証明柝十是中央與地方互動。

於是邢又要拿出習的指導性規劃,但照我所看的資料,習在2016年全國宗教會議的指導發言核心觀點如下:

「積極引導宗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,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支持我國宗教堅持中國化方向。要用社會主善核心價值觀來引領和教育宗教界人士和信教群眾,弘揚華民族優良傅統,用團結進步、和平寛容等觀念引導廣大信教群眾,支持各宗教在保持基本信仰、核心教義、禮儀制度的同時,深入挖掘教義教規中有利於社會和諧、時代進步、健康文明的內容,對教規教義作出符合當代中國發展進步要求、符合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闡釋。」

或許你不喜歡與社會主義相適應,宗教中國化等語句,但無法由這些話推出要以拆堂拆架作試點的企圖。

 

  1. 邢院長又說宗教已納入習的危機模式中,這証據何在?邢説是「在溫州的地野考察及訪談,以及對期間的政策文件及官方報導綜合分析」的結果,就輕輕滑過,沒有交待其方法,內容及學術根據。

邢説國家安全與宗教滲透問題成為重要的決策考慮。但這想法自始就是中國政府的關注,視為重要機制,不斷重複講,不知邢如何可推論出如今有特別危機,要危機處理?而且終使如此,也如何和拆堂拆架有關係?

又邢院長所講,考察訪談在那裡?如何取証,用什麽方法,內容是什麽?又如何將之與政府文件和報導配合?由之再推出拆堂拆十是試點?在這最關鍵點上,連註釋都無一個。是否想蒙混過關。

 

  1. 其實研究過去中國所有試點的運作,都是為著瞭解問題,面對問題,尋索答案,實踐上解決問題。每一步署和行動都十分謹慎,不會製造新矛盾及問題。

但拆堂拆架正是製造矛盾及問題,與一切試點的做法不一致,怎會達到解決問題的後果?

淅江拆堂拆架到2016年3月之後全部停止,全國宗教大會隻字不提淅江經驗,可見根本就不是試點。

 

  1. 在淅江拆十高峯期,2015年4月中央政治局常委俞正聲卻到江蘇基督教兩會調研,並作出高度評價,請看以下報導:

「2015年4月,全國政協俞正聲主席在江蘇就基督教工作進行了專項調研,對江蘇基督教工作給予充份肯定和高度評價。」(孫淇,「生根建造謀新篇,心意更新創未來」,《天風》2015年9期)

若拆十是政府深謀遠慮的試點,政府應在其他地區暗示支持類似觀點。但事實剛相反,主理宗教事務的最高領導政協主席俞正聲,卻高調到沒有拆十的江蘇基督教兩會,對其工作充份肯定和高度評價。據知報告交中央,以至2016年全國宗教會議亦請江蘇省官員發言,其經驗包括「杜絕因工作方法簡單粗暴引發個人極端事件和群體性事件。」

我在江蘇教會調研瞭解,江蘇教會與宗教部門,是在反對淅江拆十的前沿,宗教部門官員亦在中央開會時與淅江爭論。若淅江拆十是中央指令的試點,中央早就制止江蘇了。剛相反,政治局常委親到江蘇對教會肯定和高度評價,而且其強調反對簡單粗暴的模式,在全國宗教會議得中央肯定。

這是活生生的事實,拆十是試點論至此崩潰,不過偏孰己見的人是不會被事實所說服的。

我對這事實的解讀,是淅江從三改一拆到拆堂拆十是其書記自己決定的省內事務,書記是有權在省內如此運作的,對信徒的反抗聲音和行動也可不理。但鄰省江蘇是清楚和抵制的,江蘇書記也明白。而香港得中國信任的信徒到中央相關部門高層反映,反對拆十,得到重視。中央派學者調研瞭解淅江信徒感受,曾作勸喻,但宗教及統戰部門沒有權直接命令省書記。故從正面肯定江蘇的和平與寬容模式,並寫報告給最高領導備案,確定了方向。

同期香港教牧向中聯辨反映,中聯辨也將意見轉到中央,香港政協也有批人反映,他們大多不是基督徒,但也明白拆十不合理,終至拆十停止。

中國政治是多元而一體的,如前所言,決策是易經形態的,在多個事件中找尋平衡,開放和保守都有力量,各自在其權限中運作,也有一定的爭議,領導就在實踐中找平衡,地方領導走向極端,中央最高的集體領導就會參考全局,及各方意見,而作出平衡的決策。

我在中國二十多年,上山下鄉瞭解貧困,發覺每個縣對其本地發展及扶貧方向,都有不同處理,原來中央到地方只有大原則的指示,地方按原則,在實踐上面對不同處境,各有平衡地處理的方式。若有創新辨法而成功,就被提拔。

很多頭腦簡單的觀察,以為中國是鐵板一塊的極權體制,按一條直線的思維,由中央下達地方。當用這形態建立瞭解釋框架,就可只從閱讀文件及看一些地方發生的事件,就以為掌握大局。

其實這完全不明白中國政治社會是龐大的事件關係網,其處理有幾千年的文化思維,中國政府的運作,是在各方互動中不斷平衡,中央在平衡多元的不同中,謹慎作決策而前進。這是易學的決策和行動模式。

 

  1. 總結邢院長的試點論,一開始就不在中國全面內部處境作事實的瞭解,卻用了韓博天的框架,而又沒有比較不同框架,設有論証選這框架為何有效,一開始已是獨斷,看來是先定了結論,再找理論框架,及各方有利其結論的資料。這種做學問方式,是可不斷重覆自己先定的結論,不可能如實對應真相的。先定了結論才找資料,是政治信念多於學術研究。

 

  1. 也正因這種封蔽思維,遇到不同觀點的衝擊,就將其簡單歸類,將之間化為政治動機之作,不敢正面瞭解其真正的論據,及其事實背景。

由此邢院長乃提出「六招套路」説法,用一句政治性論述,説這些都是為政府辯護,就可否定多元觀點,一人觀點獨大。這手法倒是十分中國傳統的,就像中國搞政治鬥爭的年代,一句「黑五類」就可否定大批人的人格、思想、及權利了。這在中國已不復見,倒在邢院長這裏可感受這種思維死灰復燃。對這種鬥爭文章我沒興趣回應。

 

  1. 邢院長還有一文叫「回歸學術,忠於信仰」,也是奇文。

他將「個人見聞」視為非學術,但我所知自古歷史都由個人見聞作為原始資料。單以聖經四福音就是這種資料,構成基督教早期歷史的記戴。又如南京大屠殺,有德國人貝拉(John H.D.Rabe)的日記,日本侵華有日軍東史朗日記。這些見聞實錄,都是歷史學家學術研究的重要資料。只有遇到邢院長,自命學術評審,問如何取樣的數目,標準與方法,那這些見聞實錄(包括四福音書)就會評為不學術了。

當然我所見的實錄都有查証記錄,但須由學術處理,不必理會那些將多元觀點簡單歸為六招,及否定見聞實錄的人。

邢院長説他未有主張「全國迫害論」,其實邢院長提出拆十是試點,作為試點就指將會全國執行,若拆十是迫害教會,那就將在全國迫害教會。邏輯上試點論就會推出全國教會迫害論。

如果邢院長不認為其試點論有此邏輯後果,只有全國強化宗教控制的後果。我不知其邏輯如何推論,那他就必須定義拆十隻是強化控制了。若如此,我也可改用強化控制論來討論。

邢院長對我用「邢派」,「邢院長及其追隨者」,視為政治打壓,確是奇怪論。如果我寫明代思想史,說「陽明派」,「王文成公及其追隨者」,是政治打壓嗎?將「某派」一辭視為上綱上線的政治打壓,確是邢院長獨有的創意。不過將不同觀點視為有政治動機,以迴避面對學術挑戰,如「六招套路」之說,是其一貫特質。

最後邢院長數我文章用了50多次「我」字,推論為六經注我,亦確有創意。用「我」字本是指自己親身見聞,邢院長由此推論用這字為以上帝、聖經、理性注「我」,其邏輯飛越多個推論程序,是不相干謬誤的精彩例子。想不到邢院長竟有如斯詭辯的才能。

另一詭辯實例是我用聖經但以理、以斯帖、尼哥底武為例,說明上帝超越政治,會呼召僕人關愛有權勢的人,並向之作見証,以完成上帝的旨意。由之指出邢院長「與權力建制保持距離」之說不合聖經。邢院長迴避這論點,滑轉話題去講這三人如何堅守信仰底線。這三位神的僕人的信仰堅持大家都知道,但幸好他們沒有聽邢院長的指示,「與權力建制保持距離」。邢院長這種滑轉話題手法,也是詭辯的示範。

末了,一切都真心直言,依理性討論,若有得罪,還請原諒。

我相信和邢院長有一共通理想,是希望中國有一開明合理的宗教政策,我們也一致反對拆十,並對一些地方政府乾預教會事情而感痛心和焦急,我們都希望政府能善待教會。

但我期望他能瞭解真正草根的民間中國,也能瞭解中華民族經過百多年的苦難,這可用Jeffrey Alexanda的文化創傷(cultural Trauma)來瞭解,在民族文化元氣氣大傷下,政府做得不完美是正常的,只有基督那無條件的愛,才可醫治和改善,使中國整體轉化。上帝愛任何人,包括平民,商人,學者,官員,不同宗教徒等。若以單純正直的靈性去愛他們,很快就能感通而互相瞭解。遇到有權位的人,就可對話而給正面的建議,事情就可改進。

今日我們所知河南教會發生的一些乾預的事,在上海與昆明也聽聞有些事件,若查証有事實根據,就須反映,使上位者瞭解真相及人民的苦況,知其對平民可能做成的傷害,及影響中國的世界形像。須從正面解決問題。

但若先定了政治立場,自以為代表正義與真理,把不同看法戴帽標簽,毫無尊重,視為壞人,還發動圍攻,那就與文革批鬥者殊途同歸了。

面對中國,我最佩服馬丁路德金這話,「黑暗不能驅除黑暗,光明可以,仇恨不能驅除仇恨,愛才可以。」中國文革時期是最黑暗與仇恨的,我們不論如何不滿,心靈若有仇恨,或自以為義去審判人,就與那黑暗仇恨的思想同路,不能對十三億同胞有任何幫助。

只有進入中國人民中服侍,才明白真正的中國,只有到教會裏(不論家庭或三自,只要重生歸主的)傳揚福音,行出無條件的愛,關懷受到傷痛之心靈,從正面去建造教會,才能彰顯上帝的美善,帶來靈性與文化的更新。中國教會就可在艱苦中復興。我人25年親見,中國這數十年孕育了最簡樸純真而又經歷過上帝的信徒,在未來的末世日子,將可帶來世界教會的復興,其愛心及生命,將可影響中東各族及以色列,帶來彼此寬恕與和平。

梁燕城